這篇文章是給疫情之中所有的學生寫的。

人們是不是有點冷落了他們？

其實，他們是最聽話、最努力、最值得心疼的。

疫情之中，他們好不容易有個寒假，卻不能出去玩兒，還要一邊防疫、鍛煉身體，一邊堅持學習、聽網課、寫作業。

疫情之后，他們還要乖乖地回學校上課。而且，還要參加考試！老師肯定不會給他們送分。

我們來讀一首唐詩吧，希望讀了之后能堅定學習的信心，在隨后的考試中取得好成績。

這是唐文宗時期一個叫做李損之的人寫的。他的資料我們所知不多，作品也只找到一首。但這首詩寫得非常好，相當于一篇“滿分作文”。

別看他名叫“損之”，詩卻寫得既聰明又厚道。詩曰：

春雪晝悠飏（yáng），飄飛試士場。

綴毫疑起草，沾字共成章。

匝（zā）地如鋪練，凝階似截肪（fáng）。

鵝毛縈樹合，柳絮帶風狂。

息疫方殊慶，豐年已報祥。

應知郢（y?ng）上曲，高唱出東堂。

詩的題目叫《都堂試貢士日慶春雪》，這是本場考試規定的題目，所以這首詩屬于“試律詩”。“都堂”是尚書省的辦公處，當時的省試（在首都舉行的全國性考試）由尚書省主持。學生們先在生源地參加考試，合格者成為“貢士”（或者叫“鄉貢”），取得進京參加省試的資格，“試貢士”指的就是省試。考試科目中，有一門叫做“雜文”，常常是要寫一詩一賦。詩要求寫成十二句的五言排律，共六十字。

王佶旻 攝

下面我們逐句解釋一下。

“春雪晝悠飏，飄飛試士場。”考試是在春天的一個白晝，雪花在考場上空飄飄揚揚。看來這是一場露天考試。

“綴毫疑起草，沾字共成章。”雪花落在筆毫上，好像在替我起草；沾在我寫的字上，跟我一起完成了詩篇。

“匝地如鋪練，凝階似截肪。”雪花鋪滿了地面，好像鋪上了白絹；凝結在臺階上，好像切開的脂肪。

“鵝毛縈樹合，柳絮帶風狂。”雪花如同鵝毛，在樹冠上圍繞、聚集；如同柳絮，伴著風，顯得有些癲狂。

“息疫方殊慶，豐年已報祥。”疫病剛剛平息，人們正在特別地慶幸，這一場春雪，又已報告了今年的吉祥、豐收。

“應知郢上曲，高唱出東堂。”應該能知道，高雅、優秀的詩作，將會在這個考場上誕生。“郢上曲”是個典故，出自戰國時宋玉的《對楚王問》，指高雅的詩歌。“高唱”是名詞而不是動詞，指的也是格調高雅的詩歌。“東堂”是試院的代稱，可以理解成考場。

柴省三 攝

下面再做一個賞析。

詩歌前兩句是“起”，其實就是起因，或開題。這兩句簡要交代了時間、地點、主體、事件。考試本來也是一個事件，但是現在成了背景，而降雪這個事件更加突出，成了前景事件，成了作者觀察、描寫的重點。

后面六句是“承”，承接題目并展開，其實就是掰開了、揉碎了來從不同角度進一步描寫這一場雪。這六句全都用比喻。“綴毫疑起草，沾字共成章”兩句，視線較近、視野較小，作者的注意力還沒完全從考試、答題上移走，背景與前景還沒完全分開。但是雪花如此可愛，如此通人性，使得作者自然而然地注意到了她，并一下子就喜愛上了她。“匝地如鋪練，凝階似截肪”兩句，作者的視線慢慢地從考卷上移開，很自然地就看見了桌前的地面已經變白，然后再往四下看，發現地面已經全白；平坦的地面延伸開去，有了曲折，原來那是場院邊上房屋的臺階，臺階也已經積雪，但是它比地面更有立體感，所以不再是白絹，而是能讓人滿足的一塊塊大肥肉。地面、臺階都屬于考場，所以在這兩句中，作者似乎隱隱地還沒忘掉自己在參加考試。“鵝毛縈樹合，柳絮帶風狂”兩句，視線進一步拉開，并且向上轉移，到了樹，然后隨著風被帶到了更遠的地方，作者的心思徹底進入了大自然，渾然忘掉了人間的考試。

接下來，“息疫方殊慶，豐年已報祥”兩句是“轉”。轉句要換一個寫法，換一個立意。作者不再對雪進行具體的描寫，而是轉而寫雪給人心理帶來的影響，和它所具有的象征意義。在疫情剛剛平息這么一個重要的生命節點、社會節點，已經由中國文化賦予了兆豐年、慶吉祥含義的這場降雪，給民族心理、國，家命運所帶來的正向推動，遠遠超出了詩人的個人體驗。所以，這個“轉”非常成功、非常出色。

最后兩句“應知郢上曲，高唱出東堂”是“合”，是對全篇作一個總結。作者的注意力又回到了考場，但他的心態跟剛走神時完全不一樣了。回來時，他已經成竹在胸、志在必得。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取得優異的成績。在我們看來，就憑這首詩，他就已經做到了這一點。

郭樹軍 攝

李損之這首詩屬于科舉詩，科舉詩不容易寫出優秀作品來。但是李損之參加的這一場考試卻有三首作品流傳下來。另兩首同題目的作品分別是李景、李衢寫的。三首都不錯，但在我看來，最優秀的還是李損之這一首。

說到科舉詩，祖詠的《終南望余雪》也是科舉詩。這首詩只有四句：

終南陰嶺秀，積雪浮云端。

林表明霽色，城中增暮寒。

這是一首膾炙人口的佳作，難怪被蘅塘退士收入了《唐詩三百首》。但是，這首詩只有四句，共二十字，不合考試要求。據說祖詠寫完了之后，考官敲他的桌子，提醒他字數不夠。可是祖詠同學卻梗著脖子說：“我的意思已經寫完了，再寫就是畫蛇添足。”這里我要說幾句。我是專門搞考試研發的，我要代表我們單位批評一下這位考生。我們的字數要求是60字，最高分15分。你只寫了20字，哪怕再優秀，也不能超過3分。你既然答題，就要遵守題目要求。耍性格的詩人不是成功的考生。

結果，祖詠這次考試沒有及格。我希望我們的考生不要學習祖詠，而應學習李損之。

你看李損之同學，疫情剛剛結束就能考這么好，可以想見他在疫病流行時期，學習多么自覺，多么用功。

難怪他在答卷中才會長舒一口氣，歡呼道：息疫方殊慶。

當他在考卷上寫下最后一個字的時候，我們知道：在剛剛過去的那一場瘟疫中，他的一切隱忍，一切堅強，一切不折不撓，都是值得的。